翻譯 haimenhaidan


桀驁的新婚初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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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你的婚期。”

載申舀著飯的勺子哐地掉了下來。然後好長時間臉上毫無血色。雖然“今天是你的死期”這句話經常能從父親嘴里聽到,但剛剛這句話卻是如此陌生,甚至讓他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就說最近怎麼突然這麼不想回家。根秀站在飯桌旁的載申面前。

“廢話少說。如果想毀了新娘的人生,你就逃跑吧。”

“哪個精神不正常的人家,居然願意把女兒給我這個出了名的無賴?”

“還不是托了你爹我的福。”

載申腸子都糾結了。分明是個連自己女兒會不會每天被虐待都不管,一門心思只想和吏曹判書府上結親的家夥。父親用力關上門出去後,載申狠狠挖了一勺白米飯塞進嘴里。他正在一個人吃早午飯。但總是壓制不住湧上來的怒火。終於還是把勺子一扔,在地板上嘩地躺成大字形。天花板上似乎浮現出某人的臉。

“他媽的!”

越是發火,那張臉越是清晰起來。嘴里滿滿的飯咕嘟一聲咽了下去。飯是好不容易下去了。但是那張臉卻還是很清晰。載申對還想著已經嫁為人婦的自己感到很無語,不停大笑起來。

“哈哈哈,白癡。我這樣的家夥還算男人……。”

然後突然從地上爬起來在書案前坐下。拿起毛筆寫下了一首淒切的愛情詩。不是從暴躁的自己,而是從與自己完全相反的溫柔女子的角度,還沒忘記在漢字寫成的詩句下附上諺文註解。

兒子的房間太過安靜,根秀感到很異常,一直站在外邊沒有離開。為了以防萬一,他已經叫了四個腕力較好的下人在外邊準備。打算如果他真的逃跑就用繩子綁他過去。但是這安靜也似乎太安靜了一點。雖然很想觀察一下里邊的動靜,但也不能毫無對策就進去。正好這時一個下人拿著準備好的禮服過來。根秀用手勢催促她趕緊進去。但是這個下人怎麼會不知道這家的少爺是個火爆脾氣呢。只好帶著一種進地獄的表情硬著頭皮進去了。

和進去時的表情不同,出來時下人的表情好像被鬼附身了似的。根秀小聲地問道。

“里面什麼動靜?”

“好奇怪,居然沒有大吼大叫?”

連這點小事對下人來說也算是個驚人的事件了。根秀心里更急了。

“真是!這個我也知道,還有呢?”

“在安靜地寫字。我說讓他換衣服,他就往禮服這邊看了一會兒。”

根秀讓她退下,然後叫來四個壯丁。正打算硬闖進去逼載申換衣服時,難以置信地事情發生了。載申自個兒換好禮服從里面出來了。他在地板上坐下,對下人簡短地喊道。

“鞋子!”

根秀太過驚訝之余,下人還沒動就親自過去把鞋放到了兒子腳下。這是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行為。果然不出所料,兒子又開始毒舌了。

“您幹嘛這樣。一點體統都沒有。”

“這小子!這種時候應該低頭致謝才對。怎麼讓你這小子通過科舉的?我要是還在司憲部做的話一定把你罷免了。”

“哈!所以說必須得有人去監督一下司憲部的那群飯桶。自己腳臭都不知道,整天關心人家腳臭不臭。”

“你說誰是飯桶呢!”

“我說的是司憲部那群人。什麼時候說身為吏曹判書的您了?不要隨便曲解別人的話。”

根秀很想狠狠教訓他一頓,可硬是握住拳頭忍了下來。現在要是開始發飆的話估計到天黑都別想結束。而且至少這小子還是自己乖乖穿著禮服出來的。就算要打死他也等孫子生出來再說。

雖然這兩個人互相埋怨對方脾氣暴躁,但在別人眼里看來是百分之百“有其父必有其子”。根秀在朝廷里也是出了名的脾氣壞,算得上第一名,有時候連皇上都比不過他。但是現在載申及第之後,他也該讓出那第一名的位置了。載申穿上鞋嘩站起來。

“去哪?”

“您不是讓我去成親麼。”

根秀因為這意外的話暫時楞了一下,用下巴指了指附近已經做好出發準備等著的一群人。

“去那邊上馬。他們會帶你去的。”

嘴上嘀嘀咕咕抱怨太麻煩,可載申還是自己走過去騰地上了馬。這樣一來,做好萬般準備的四個壯丁也無用武之地了。

“雖然是我的兒子,可還真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麼。你們四個還是跟過去,在入洞房之前不能掉以輕心,在一邊看著他。聽到沒有?”
“是!”

根秀看著和壯丁們一起出發的隊伍,感覺像在做夢似的。不是因為太感慨,而是準備花大力氣的事情卻最無聊地結束了,心情好像什麼都沒做一樣空虛,

“等一下,那家夥,好像臉還沒洗啊!”

根秀趕緊跟著兒子的隊伍向大門方向奔去。但是想再把他拉回來洗臉的話為時已晚了。

載申的隊伍足足走了一個時辰才到達目的地。4個壯丁一刻都沒放松警惕,可載申自己也一點沒有逃跑的欲望。當然,要成親的欲望也是沒有。允熙的臉在眼前一下一下閃現,他的腦海里無數的詩像和著眼淚磨成的墨水一樣蔓延出來,不停作成又不停擦掉。所以到達的時候他腦子里寫成的詩比他一輩子寫的還多。

“切!要是寫下來的話,估計能出三四本詩集了。”

這是他下馬時說的第一句話。因為對這樁婚事沒興趣,所以對新娘家也是如此。對新娘沒什麼感覺,對周圍的狀況也一概無視。所以到了以後他還在努力抹去眼前的那張臉,嘴里嘀嘀咕咕地吟著句子。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喧鬧的人群中出現了一個家夥熟悉的臉,一邊揮手一邊對著這邊笑。是勇河。連自己都不知道的婚期,那家夥到底是怎麼知道的。載申不由自主地環顧他周圍。發現沒有其他熟悉的臉在這里,立馬沒了興趣。

由於新郎來得遲,所以連喝口水的工夫都沒有就直接向新娘家移動了。聚集的人們之前都聽到太多關於新郎的可怕傳聞,可這新郎似乎和傳聞不同長得挺精神的,大家為了看他都亂哄哄地擠來擠去。這終於讓本來就努力忍著的載申神經過敏了。

“該死!看什麼看?”

雖然這句話喊得也不比平時大聲,但是周圍聚集的看客頃刻間都散開了。然後遠遠站著相互之間議論紛紛。

“啊一古,看那人的脾氣。看來傳聞都是真的啊。”

“所以到了這年紀還沒能成親唄。看看,看看。從剛開始就一直在唧唧咕咕罵人。真是可惜了他的長相,可惜了。”

“長得精神有什麼用?據說被那新郎打死的人不計其數。我叔叔的朋友的親家的堂弟以前和他一起在成均館的,所以知道得很清楚,據說他經常四處轉悠到處殺戮呢。總之還是不要靠近他。”

“啊一古,我們善良的小姐真是太可憐了怎麼辦。攤上個馬屁精的爹才落得嫁給這種不汗黨的下場。嘖嘖嘖。”

“錢、權力再怎麼好,都是她爹得利,小姐能得到什麼啊。這樣利用自己的女兒,會遭天譴的。”

這些對話都原原本本傳到了勇河耳朵里。所以他費了好大力氣才忍住讓自己不爆笑出來。如果在這里大笑的話估計立馬就會挨載申的拳頭,那麼傳聞更加要傳得沸沸揚揚了。來到醮禮桌前和新娘對面站好後,載申才開始好奇自己的新娘長什麼樣。仔細一想,好像連對方的名字和年齡都不知道呢。載申透過面紗稍微偷看了一下,但是由於醮禮太熱鬧,還有那身新娘禮服的遮掩,連最基本的都沒瞄到。載申的好奇心沒堅持都久就熄滅了。因為勇河老是跟在他旁邊陰笑,轉移了他的註意力。要不是看見自己不知長相的新娘在眼前瑟瑟發抖,他肯定早就受不了勇河的笑容還有那長到令人厭煩的婚禮。

“你一個人來的嗎?”

載申一邊不耐煩地問道,一邊在勇河邊上坐了下來。本來坐在同一桌的人們瞬間拿起各自的飯碗逃跑了,空空的桌上只剩下了兩個人。

“餵,快坐下。怎麼,行禮都結束了?”

“結束了才過來的唄。其他人呢?”

“大物公子當然在努力掙錢了,佳郎現在估計在到處奔走吧。他們倆都不知道你今天成親。”

載申是早飯還沒吃完突然被拉過來的,所以先開始祭自己的五臟廟。然後又拿了幾瓶酒過來放在面前。

“佳郎為什麼奔走?”

“就是說啊。讓他爹放個屁就能解決的事情非得自己受罪。現在這個世道剝削無辜老百姓有什麼稀奇的。就怕誰不知道他是個書呆子。”

“還不如多疼疼放在家里的老婆呢。換做我的話光是看著她的臉都覺得時間不夠用了。”

載申為自己嘴里講出的話感到懊惱,端起碗把滿滿一碗酒咕嘟咕嘟喝了下去。然後瞪了一眼旁邊監視著自己的那四個壯丁。這邊一點逃跑的想法都沒有,他們卻還是保持高度緊張。勇河假裝沒聽懂他的話,說道。

“你老婆漂亮嗎?”

“還沒看到臉呢,漂不漂亮我怎麼知道?”

載申連喝了兩碗酒,嘀嘀咕咕說道。

“不知道佳郎的婚姻生活順不順利。右議政大監的性格可不一般啊。”

勇河沒有回答。現在載申還是不知道為好。反正現在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載申因為連成親的日子都一直想起別的女人的臉,所以對自己很生氣,像要在桌上砸個印子出來似的用力把酒碗放下。雖然發出“哐”的很大一聲,可誰也沒敢往這邊看。幸好碗沒有碎,他又倒滿酒。然後很快又空了。這樣重複了幾次,監視著他的壯丁們表情開始有點僵硬了。天色漸漸變暗,新郎入洞房的時間到了,可載申已經酩酊大醉,以大字形躺倒在地。

一直閑著的四個壯丁托喝得不省人事的載申的福,終於找到事情做了。除了這四個人以外絕沒有別人鼓得起勇氣去碰這個臭名昭著的新郎。他們每人抓住載申的一個胳膊或腿,一人一個剛剛好。載申就這樣被挪到了新房里。他們硬把失去意識的載申摁坐好,放心地離開了。因為他們的任務就是“進新房為止”,後面的事情就和自己沒關系了。

可憐的新娘蜷坐在房間一角,看到壯丁們出去後,才稍稍向新郎那邊靠近一點點。透過衣袖看到的新郎的樣子因為昏暗的燭火顯得不是很清晰。腦袋垂著,好像馬上要倒在地上似的。突然載申腦袋一歪差點跌倒在地。但是新娘伸出雙手快一步托住了他的額頭。因為這一下沖擊載申不完整的意識有點回來了。新娘突然發現自己的手還扶著新郎的頭,於是用恐懼的眼神看著載申吞吞吐吐道。

“那,那,那個……”

“什麼啊?啊,對了!新娘。我已經成親了吧。”

他被酒氣籠罩的眼睛隱隱約約看到了新娘的發冠。

“沒錯,要把發冠拿下來。衣襟也……”

他的大手撲向那發冠。但是由於簪子卡著拿不下來,弄了一半放棄了。然後又抓住了衣襟,可是也沒能完全解開。

“他媽的!我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你自己看著脫!”

載申這樣舌頭打架地喊完,又啪嗒一聲躺下完全失去了意識。被嚇到的新娘好長時間一動都不敢動,然後輕輕碰了碰新郎的腳尖。什麼反應都沒有,應該是睡著了。她苦惱了一下,按照新郎的吩咐自己解開了發冠。然後脫下因為太大有點綁手綁腳的禮服,好像怕發出什麼聲音似的輕輕疊好。燭光微微地照耀著手腳都還很纖小的小新娘,潘多蕓。她好像眼淚快要爆發似的,註視著比蜈蚣還可怕的壞新郎。

但是一直動來動去的載申突然坐了起來。本來就被嚇得臉色蒼白的新娘,好像看到屍體突然醒來似的,嚇得魂飛魄散。叫都叫不出來,只是憋著氣往後退。不小心布襪打滑往後摔了一跤。由於自己的這一失誤她感到更害怕了,趕緊翻過身慢騰騰往後爬。但是這次又因為不合身的衣服老是繞到腳,只能不停掙紮。越是努力想要逃跑越是纏得更亂。

就在眼淚傾瀉的前一刻,多蕓突然意識到好像是自己一個人在折騰。所以停下動作小心地看向身後。載申雖然坐了起來,可意識還是沒恢複。倒是說了一句話。

“呀,熄燈!”

她還沒來得及思考就趕緊把燈吹了。結果原本不能用嘴吹滅的新房喜燭就這樣被吹滅了。載申因為有不穿衣服睡覺的習慣,無意識中就把布襪和上衣都脫得光溜溜的。然後穿著褲子和襯褂又睡了過去。根本不知道這短短的時間內讓自己的新娘流了多少冷汗。

多蕓丟了魂兒似的坐了好久,剛剛濕漉漉的冷汗漸漸消失,好像也不那麼害怕了。然後放肆的好奇心也有點癢癢地浮上來。雖然新郎的各種惡名也早有耳聞,沒什麼好奇的了,但是新郎的臉卻還沒見過。因為大家都只對她說他的惡行,並沒有提及過他的外貌。即使剛剛因為害怕沒能好好看他,但他絕對不是自己以前想象的那種兇惡山賊。

多蕓這次慎重地行動了。她決定伸長自己的腿碰一下他看看。雖然想從他身邊逃跑的心情一直在把她往後拉,相反,好奇心卻驅使她把腳往前伸。就這樣在那邊磨蹭了好久,在腳尖快要痙攣的時候,終於成功碰到了新郎。載申什麼反應也沒有,於是她更加鼓起勇氣用腳底推了他一下。還是沒有反應。這次真的睡死了嗎?多蕓這才靠近他身邊坐下。

可雖然努力鼓起勇氣,可是太暗了根本看不清。需要蠟燭。多蕓的視線停在了自己吹滅的燭臺上。然後又像小狗抖掉水珠一樣死命搖頭。那太危險了。但是就這樣放棄這個機會的話又有點可惜。多蕓停止搖頭,用手推了推載申。沒有醒。她鼓起最後的勇氣點上了蠟燭。燭光好像比平時亮了好幾倍,她的膽子更小得像豆子了。

多蕓想仔細看看他。於是端過燭臺。燭光首先照亮了他的大腳。然後經過他的長腿。雖然早就想到新郎的個子應該很高,但是蠟燭經過的時間還是相當長。燭光來到了他單褂翻起的腰部。她拿著燭臺的手有點發抖,因驚嚇暫時停了一會。新郎的一側肋處很清晰的大疤痕證明了那些傳聞。然後看到了他的手,就像大腳和長腿一樣,他的一個手也大得足以比得上她的臉。挨這樣的大手一個巴掌的話,估計身子都會折斷吧。而且那手上也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疤痕。燭臺慢慢向載申的臉靠近。但是快照近新郎的臉時,多蕓卻不由自主緊緊閉上了眼睛。感覺好像是一個殺人怪物躺在前面似的。多蕓鎮定了一下心情,吃力地睜開了眼。噗嚕嚕發抖的眼皮只擡起了一側。

“哇!”

多蕓剛剛害怕時都一直緊閉嘴巴忍住的叫聲,在看到他的臉時變為感嘆湧了出來。長得這麼好看的人比怪物還兇狠?因為那戰栗的新奇感,她無法把眼睛從載申的臉上移開。但是很奇怪。他的眼角有什麼東西在閃爍。雖然一看就知道那是什麼,但因為和自己一直以來聽說的新郎太不搭調,她用指尖摸了一下。感覺到水汽。最近沒有下雨,不可能是天花板上掉下了的。多蕓馬上就明白了。這是所有人,特別是她自己,都有的叫做眼淚的東西。多蕓不知所措,趕緊環顧了一下四周,想找個能拭去它的東西。她發現有一塊潔白的布像毛巾一樣放在邊上。雖然不知道那原本是幹什麼用的,但是先趕緊先拿過來輕輕擦去了新郎的眼淚。擦過的地方眼淚又淌了下來。她又輕輕擦掉。恩~~載申只是稍微皺了一下眉頭,多蕓卻嚇了一跳趕緊把燈滅了。然後像石頭一樣僵著一動不動。

過了一會兒,多蕓更加僵硬了。因為載申扭過身子把臉埋在了她膝蓋上。無法呼吸,心臟也好像停了一樣。多蕓這才知道。在黑暗里,在睡夢中,他借著酒氣在哭泣。聽別人說上去那麼可怕的一個男人,個子這麼高大的一個男人,在哽咽哭泣,如此悲傷……因此,她不忍心挪開被他占據著的那小小膝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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桀驁多蕓的初夜(二)

黑暗中載申的手動了動,在枕邊摸索了一下,發出吃力的呻吟。

“嗯,嗯……水……”

房間被燭光照亮了。他費力地撐起身子,抱著痛得快要裂開的頭。

“媽的!”

“那個,這…..”

載申看到了突然遞過來的碗。是水。因為口太幹他看都沒看對方一下就咕嘟咕嘟喝起來。但是這個味道有點怪。他從嘴邊端開看了看碗里。不是因為嘴巴太苦才覺得這個水甜,而因為那個就是蜂蜜水。載申這才睜開眼睛,勉強瞇著看了看前面。房間里只有一個低著頭捏著衣角的小丫頭。她長得太過嬌小,好像只有大大的眼睛和光潔的額頭比較引人註意。看上去也就只有十二三歲的樣子,應該是新娘的丫頭。脫下發冠和大禮服,只剩下嬌小身軀的多蕓,比昨天看起來還要小很多,因此載申做夢都沒想到眼前這個少女就是自己的妻子。

載申把蜂蜜水全部喝完。大概由於味覺慢慢回來的緣故,感覺這蜂蜜水甜得舌頭都快要掉了。與其說這是水,還不如說這是蜂蜜反而更準確。但是他沒有抱怨。

“主人呢?”

聽了他冷冰冰的話,多蕓只是接過碗,眨了一下大眼睛。因為沒有理解他的話是什麽意思。載申完全記不起來昨晚的事了。甚至連進這房間之前的事都想不起來。他認為可能是因為新娘因此心里不舒服故意不待在這房里。於是他轉過話題。

“算了。現在什麽時間?”

“剛剛打過更。”

她的聲音像銀鈴般清脆。

“該死!要遲到了。洗臉水在哪兒?”

“洗臉水?啊!我去接。”

多蕓骨碌一下爬起來,正要走出去時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裙角崴了一下。幸好沒有摔倒平安出了房門。多蕓小小的腦袋上松松挽起的發髻吸引了載申的視線。在兩班家庭,先成親後合房並不少見,但是年紀這麽小的奴婢成親的話就意味著她的身子被人碰過。這種情況很多都是因為遭到強暴了。

“哪個變態居然讓這麽小的丫頭挽起發髻!”

他不爽的低語並沒有傳到房門外。

多蕓雖然雄心壯誌地出了房門,但是這畢竟是她出生以來第一次接洗臉水,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好。剛剛那個蜂蜜水也是因為平時經常看娘親弄,就照樣子做了一下。幸好一個年紀較大的婢女經過,看到了在門口不知所措的她。

“小姐,淩晨挺冷的,怎麽出來了?”

是盡量壓低的聲音,看得出她臉上懼怕新郎官的神色。

“嗯,洗臉水。”

“您在這里等著。我馬上端過來。”

婢女跑開後,多蕓就在地板上抱著腿坐下。又好奇新郎在做什麽,時不時轉過頭,但是沒有進去。

載申陷入了沈思。正在努力回想昨晚的事。喝了酒,被人抓進了這個房間,然後好像就睡著了。不對,睡之前好像還解過新娘的發冠和衣襟。然後一起睡了嗎?沒有,好像是自己脫的衣服。然後發生了什麽事來著?載申用拇指按了一下發疼的腦袋。後來好像分明是睡著了的,漆黑的記憶中某樣若隱若現的東西折磨著他。雖然酒勁也是一個原因,但也許是自己根本不願想起來,反而更加在黑暗里徘徊。

載申的記憶回想被中斷了。小丫頭端著個大臉盆搖搖晃晃危危險險的走進來,他一下子精神了很多。她按照婢女教她的那樣,在新郎面前鋪上毛巾,在把臉盆放好,端過火爐上的水壺,摻了點熱水。雖然很不熟練,好在沒有犯什麽大失誤,順利地準備好了洗臉水。載申解開網巾開始洗漱。同時,多蕓跪坐在旁邊,睜著圓圓的大眼睛觀看自己的新郎。

洗完後載申用手捋了一下滴水的臉,向她伸出手。多蕓楞楞地看著他的大手。

“呀!擦的東西。”

被載申的喊聲下了一跳,多遠聳了一下肩膀,急忙找到毛巾,用兩只手恭敬地遞過去。載申一邊擦臉一邊說道。

“是不是該打個招呼再走。”

他說的是新娘,但多蕓誤以為是對爹娘,於是回答道。

“現在還在睡覺。現在叫醒好像太早了點……要叫醒嗎?”

“算了。”

載申暗暗覺得這個睡在別的房間早上都不出現的新娘很可惡。另一方面又覺得可能是因為昨晚發生什麽事,她故意裝睡也說不定,他感到很茫然。多蕓側坐著身子,不時偷偷瞅一眼新郎。洗得幹幹凈凈,整理好發髻再帶上網巾的他,好像比昨晚偷看到的他的樣子還要帥氣很多。載申拉過昨天穿過的衣服,多蕓驚訝地問道。

“現在要走嗎?”

“嗯。”

他簡短地回答了一下,正打算穿上衣服,多蕓吞吞吐吐地對他說。

“吃..吃了早飯再走吧。就這樣走的話我會被罵的。”

載申停下了穿衣服的手。他對害羞的多蕓投去的眼神既無情意也無禮儀,看上去只是一副兇狠的樣子。其實緊皺眉頭純粹是因為頭痛而已,但是不懂緣由的多蕓卻不知所措。

“呀,你把飯拿來我才能吃啊!要這樣傻傻坐到什麽時候!”

載申習慣性的高喊讓多蕓嬌小的身子整個顫抖了一下。雖然因為遲了不怎麽想吃,但為了不讓她挨罵還是讓她快點拿過來吧。多蕓卻並不了解他的心思,心臟更加畏縮起來。

“請..請等一下。我..我盡快準備。”

她努力回答的嗓音帶著點哭腔,好不容易困難地撐起顫抖的雙腿走了出去。但在載申看來卻以為只是因為她的衣服太大了不方便而已。而且也不知道是哪里要來的衣服都不像她自己的。

再次從房里出來的多蕓,眼里的淚水像露水一樣凝聚。她用衣袖擦了擦。成親前一晚,娘這樣叮囑過的。作為女人,丈夫發火也要忍著,挨打也要忍著,再辛苦也不能逃跑。就算被打死也要死在婆家。想起娘哭著說的這些話,多蕓再次擦幹眼淚向廚房跑去。

“小姐,怎麽會來這里……”

“他說現在要走,讓快點拿飯過去。說是很忙。”

“誒?啊一古,這怎麽..真是忙啊真是。”

傭人趕緊翻找昨天用剩的食材,以最快的速度準備好飯桌。多蕓幫不上忙只好在她旁邊沮喪地坐下,一直等著。

“小姐,不要坐在這里,先回房吧。我準備好了就拿過來。”

多蕓無力地搖了搖頭,還是坐著不動。一副害怕的表情。

“要叫醒夫人嗎?”

多蕓這次也只是搖搖頭。傭人看著可憐的小姐,又望了望主人就寢的廂房,心里不停痛罵新郎官。

大體準備了一下,傭人幫她把準備好的飯桌端到新房門前。多蕓跟在她旁邊。傭人想幫她端進去,多蕓抓住了她的衣角。

“沒關系。現在我來弄吧。”

她跨上地板擡起飯桌。傭人小聲地叮囑道。

“小姐,小心門檻。”

“嗯,謝謝。”

雖然簡單準備的飯桌並不至於太重,但是對小多蕓而言還是有點吃力。好在她還是安全地打開門進去了。把桌子放在地上關上門為止都沒什麽失誤。但是太過把註意力放在門檻上後卻忘了自己的裙角。正想再端起飯桌到里面去的時候,她小小的身子和飯桌一起撲到在地。

咣!鐺鐺!

雖然嬌小的身子和飯桌倒下的聲音並不會很大,但是在她聽來,好像比整個世界顛覆的聲音還洪亮。多蕓被恐懼籠罩著,趴在地上甚至不敢擡起頭。滿腦子只是“會被打死的!”這種想法。

“沒受傷嗎?”

聽上去很不耐煩,但其實是在擔心她。聽了這意外的話多蕓懷著死的覺悟擡起了頭。光是擡個頭就讓她全身冒冷汗了。但是看到載申的一瞬間,她又馬上低下了頭。飯桌上飛出的食物,零零星星地黏在他換好的衣服上。多蕓想請求他的饒恕,但是恐怖堵住了她的喉嚨,什麽聲音都發布出來。

“呀,該不會真的受傷了吧?起來看看。”

多蕓好不容易用力坐起來。雖然沒有受傷,可她害怕的樣子載申也感覺出來了。但他絕對不會想到她害怕的原因是因為他自己,只是以為她怕被主人責罵。他拍了拍衣服,苦惱了一下,然後扶起桌子放在一邊,用手撿起地上的食物,吧唧吧唧吃起來。多蕓雖然驚訝到眼睛睜得圓圓的,卻沒有阻止他的勇氣。因為她還沒回過神來。

載申全都吃完後,用毛巾擦了擦手和臉。然後又重新用剛剛的洗臉水浸濕了毛巾,擦了擦衣服上粘到的醬料。但汙跡還是無法全部擦掉。

“你沒有打翻過桌子。知道了沒?”

多蕓迷迷糊糊地點了點頭。還沒完全掌握狀況。

“剩下的你來收拾。”

載申這樣說完就匆匆忙忙出了門。不管怎樣先回家換個衣服再去承文院的話時間是有點緊,要快馬加鞭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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載申的小新娘(一)
初夜的第二天早上,天還沒亮載申就醒了,因為多蕓太小,載申誤以為她是小丫鬟,讓她倒洗臉水來。但是多蕓是不知道載申誤會了的。載申洗完就想走,多蕓讓他吃早飯,他以為如果自己不吃就會害她被主人罵,讓她快點去把早飯端來。多蕓怎麽說也是個小家碧玉,不怎麽做家事,端進來的時候不小心把飯菜打翻了,怕被載申罵,嚇得瑟瑟發抖。但是載申從地上撿起來吃了,讓她當做沒打翻過。

朝鮮傳統婚禮還要新郎接新娘過門才算結束的。可是載申好久都不去迎娶多蕓。多蕓的娘擔心到病倒,好不容易載申被父親趕過來了,可是他正眼都沒看新娘一下,多蕓的娘一邊送走迎親隊伍,一邊痛哭著求載申對多蕓好一點。

到新郎家,載申扶多蕓下轎時才發現她就是那天那個小丫頭。於是立馬沖進去質問他爹怎麽給他找個這麽小的老婆。他爹又楞楞地問他娘,因為是她操辦的,載申的娘因為喪子之痛(載申的哥哥英年早逝)精神有點不正常(個人覺得他娘很可愛,有點大智若愚,常常東問西答,繞得載申無話可說),好像什麽都想不起來似的。她娘說是載申的姑姑去看人的,載申的姑姑其實就是遠遠地看了一下,而且說好久沒見載申了,沒想到他長這麽高大,不然和多蕓應該還是蠻配的。載申和他爹極度無語,他爹怕不能傳宗接代,打算退親,問載申的意見。載申心有不忍,就說算了。多蕓在一邊看他們一群人吵吵鬧鬧,嚇到哭了,載申借袖子給她抓著好讓她不那麽害怕。

過門後,載申和多蕓是分開睡的。載申的娘問多蕓有沒有來月經了,多蕓根本不知道什麽是月經。他娘很慈祥,教導了多蕓很多,還帶她去載申房間看被子和衣服,意思就是要她留住丈夫的心。雖然載申老是對多蕓很不耐煩,但其實還是很寬容的。只不過老是叫她“潘半截”,嘲笑她個子小,年齡小。多蕓也偶爾不怕死的回嘴說自己才不叫“半截”,至少年齡就比他的一半還多一點呢。

雖然成親了,可是載申常常不回家(多半也是和善俊允熙他們在外面,好像他們之間也發生了很多事,什麽新的洪壁書之類的,暫時還沒看)多蕓每天去他的房間打掃衛生等他回來,有一天看到了載申抽屜了的情詩,以為是哪個女人寫給載申的,看了以後很傷心。更加決心學習讀書寫詩。多蕓還經常聽婆婆講載申小時候的故事。

還有一次她聽說載申終於回來了,就偷偷在公公的書房外等他出來,結果被公公大罵一頓,載申幫她解了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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載申的小新娘(二)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載申又已經好幾個月沒回家了,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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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穿過廂房的院子,多蕓被附近細微的人聲嚇了一跳,立即停在原地不動。不一會兒周圍又安靜了下來。她又再次踮著腳向郎君的房間跑去。一直空著的房間今天終於找回了主人。載申躺在地板上睡午覺,連被子都不蓋只墊了個枕頭。多蕓看著他熟睡的臉,好一會兒一直不由自主獨自傻笑。這樣光是看著載申的臉都覺得好幸福,甚至忘了自己是來這麽里做什麽的。

突然開始有點打哈欠了。好像被他傳染了一樣。多蕓小心翼翼挪了一下,把身子蜷成蝦米樣在他身邊躺下。他的氣息離得好近,每次呼出的氣息都能觸及到自己臉上。多蕓的眼睛瞇成了彎月。她試著調整呼吸跟上他的節奏。他吸氣,她也吸氣。他呼氣,她也呼氣。可是實在憋不住了,還是一口氣一下子吐了出來。自己的氣息剛剛侵襲到他臉上,他的氣息又立刻鉆進了多蕓的鼻子和嘴里。然後,他吸氣,多蕓就呼氣。他呼氣,多蕓就吸氣。光是能夠擁有他呼出的氣息,就讓她的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漸漸地,多蕓也隨著他的呼吸聲睡著了。

載申好不容易從舒服的睡眠中醒來。兩只眼睛輪流眨來眨去好適應外邊的光線。他睜開惺忪的眼睛轉過頭,突然發現怎麽有個女人正枕著自己的胳膊睡覺。一下子,他想不起自己是在哪里,旁邊睡著的女人又是誰。他立馬抽出胳膊,一骨碌爬起來。正恬睡著的多蕓因他這個動作,頭哐當一聲砸到地上。載申的高喊震動了她的耳膜。

“你是誰啊!”

還沒睡醒的多蕓,朦朦朧朧地撐起身子。看到揉著眼睛的多蕓,載申這才想起來這是哪里,這個女人是誰。

“呀,潘半截!你怎麽在這里?”

“嗯,就是說啊…我怎麽會在這里?”

她居然還反過來問自己,載申掀起嘴角說道。

“你也像娘一樣了嗎?婆媳倆還真是天生緣分。還有你,誰讓你隨便進這個房間的?”

“切!相公不在的時候我每天每天都來呢,哼。”

“什麽?為什麽?”

載申的咆哮蓋過來,多蕓這才完全醒了。清醒過來的她降低了聲音,小聲地說。

“打,打掃衛生……。”

“呀,誰讓你這小不點兒打掃衛生了?放著那麽多下人不用。”

“小,小女,自,自己想做的……。”

“說話的時候不要結巴。讓人聽了煩。”

“還不是因為相公你老發火,我害怕才結巴的嘛。還有……。”

載申好像連再說話都嫌麻煩似的轉過了頭。多蕓像受罰的孩子一樣跪坐在他面前,握著雙手猶豫不決。左手拇指摸著右手食指,左手食指摸著右手拇指,然後又右手拇指摸摸左手食指,右手食指摸摸左手拇指。最後緊緊拽著裙子,低著頭小聲說道。

“還有……小女現在可以進相公的房間了。”

“哼!不經過我允許?”

“相公不允許,可是娘已經允許了……。”

“誒,你這個潘半截!”

“但是小女現在有月,月,月,月……。”

載申又掀起嘴角。

“不要學小狗叫,難道你現在還不會說話嗎?也是,誰知道呢,估計還穿著尿布吧。”

“我有月經了!”

大聲喊完後,多蕓又沒了勇氣只是低著頭。這是這段時間自己一直引以為豪的事情,最後卻因為他的嘲諷就這麽簡單說了出來,心里有點可惜。載申一下子沒聽懂什麽意思,皺了皺眉頭,然後立馬臉紅了起來。腦子里突然亂七八糟的,他雙手抱著頭,低下來。

“呀!那麽,你還……啊!所以那時候娘說……啊,我要瘋了。爹,娘,老祖宗。居然罵這麽小的孩子不能傳宗接代,會遭報應的。”

“他們沒罵我不能傳宗接代。”

載申壓根兒聽不到多蕓的回答。然後突然沈重地不發一語。多蕓只好又開始摸自己的手指頭。想得到稱贊的,雖然想過不太可能,但是萬萬沒想到反而會讓他像現在這樣失望,多蕓心里很傷心。這樣好一陣子,載申低著頭冷冷地說。

“潘半截!你去靠墻站著。”

“哪面墻?”

“隨便!”

多蕓找了塊適當的墻貼著站好,載申抓起書桌上的一支筆,開始磨墨。然後走到靠墻站著的多蕓身邊,目測了一下。

“那個,要量身高嗎?”

載申沒有回答,只是在她頭頂上一拃高的地方畫了條線。然後把她的頭往後一扭,讓她看。

“看到了吧?”

“恩。”

“你長到這麽高之前不要到我房間里來晃悠。也不要像剛剛一樣隨便枕著我的胳膊睡覺,不然有你好看。”

多蕓看著那條線,漸漸低下了頭。不一會兒,她的肩膀開始抖動起來。時不時聽到抽泣的聲音。

“怎麽了?又哭了?”

“但是……。”

終於她蹲下身子嚎啕大哭起來。哭得那面委屈,讓載申都無法發火了。反而不知所措地看她的眼色。雖然也有點後悔線是不是畫得太高了,但是大丈夫一言九鼎,怎麽能現在反悔呢。

“為什麽哭啊?”

“因為……,嗚嗚。”

“餵,潘半截。我這是為了你好。就算是我這樣的人也是有人格的。不要哭了。餵!果然是不懂事的小孩子。”

“腳,嗚嗚,腳,腳……”

“要麽就哭要麽就說話,只做一樣好不好。我都聽不清你在講什麽了。”

“我剛剛偷偷踮腳的!嗚哇!”

載申無語地張著嘴,然後噗噗笑了出來。最後終於忍不住,抱著肚子倒在地上。妻子在那邊委屈地大聲痛哭,丈夫卻在一旁捧腹大笑,這種場面還真是罕見。載申哈哈大笑了好久,好不容易才停下說道。

“呵。那下次量的時候也準你踮腳量吧。”

多蕓忘了痛哭,睜大眼睛擡起頭。

“嗚嗚!那樣也可以嗎?”

“總比聽你煩人的哭聲好多了。”

多蕓眼里還是帶著淚珠,撅著嘴說道。

“那麽久才回來居然說我煩。相公發火的樣子讓我那麽那麽害怕,我還是很喜歡看。”

多蕓又楞了一會兒,擡起頭看了看畫好的線。到底什麽時候才能長到那麽高,受到妻子的待遇啊。她不由自主嘆了口氣。然後突然一下子從地上站了起來。因為黃氏正從院子里慢悠悠地走來。

“你們兩個人怎麽還不出來?”

“啊,對了!我是來叫相公的。怎麽辦,午飯。”

多蕓飛快地穿上鞋,邊向後屋跑去,邊對黃氏說。

“娘,我再去準備午飯。”

黃氏看著她慌慌張張跑遠的背影微笑起來。載申也穿上鞋出來對母親伸出手臂。

“您怎麽不早點來叫呢。”

黃氏扶著他的胳膊回答說。

“我以為你們倆想多單獨待一會兒才不出來的。”

“怎麽可能!我們雖然看上去親熱,其實不是夫婦之間,只是父女之間而已。”

載申看了看微笑的母親,向後屋走去。為了配合她的速度,幾乎是像原地踏步一樣緩慢。

“但是載申啊,你今天為什麽回家啊?”

“早上不是和您說了嘛。”

“嗯…,是啊,說了啊?”

“那個,娘。潘半截她…。”

“恩?潘半截?”

“啊!不是,是多蕓。”

“這時候應該稱‘我的妻子’。就那麽害羞嗎?你這家夥也真是!太容易害羞……。”

“害,害羞?我堂堂的文載申,居然說我害羞?娘……。”

載申咬了一下牙齒,最後還是忍住了。

“不是害羞,是因為她不像妻子。不管怎樣,聽說你同意她進出我的房間了?兒子認為她還小。”

黃氏停下腳步看向兒子。然後看著遠處,表情楞了好久才又開口說道。

“好吧。她雖然已經成年了,但是身體還沒完全成年呢。你說得對。連這點都做不到的話就是禽獸,不算是人了。我的兒子了不起。沒錯,像這樣珍惜她吧。珍惜妻子的也只有丈夫而已。別人誰都沒用。”

“兒子不是因為了不起什麽的,只是她現在還太小了。”

黃氏悠悠微笑,把手從兒子胳膊上放下。然後慢慢走到花壇邊,低頭觀賞五顏六色的鮮花。她好像忘了兒子是不是在旁邊,好長時間都一直這樣看著。載申心里沈了一下。母親的病情好像加重了。他心里著急握住了她的肩膀。

“娘!”

黃氏慢慢地慢慢地驚了一下,轉過頭看向兒子。載申心里很著急。

“娘,您能認出兒子嗎?”

“載申啊,還記得你以前賞花時說過的一句話嗎?”

東問西答一向是母親的作風,載申這才安下心來。微笑著應對她這個突然的問題。

“什麽話?”

“你小時候說過。為了看開花等了整整一天,結果小睡了一下起來發現花已經開了,覺得很委屈。”

“兒子這麽說過嗎?娘的記憶力真是越來越好了。”

“女人也像花兒一樣。”

黃氏又握著兒子的胳膊慢慢向後屋走去。像她走路的速度一樣,她緩慢地說道。

“女人啊,是很神奇地存在。每天都在變化。就像開花那樣,眨眼之間,小女孩就長成了女人。”

兩人走到了後屋。在重新準備午飯的傭人中間,多蕓的背影正忙碌著。她發現了載申,對他微微笑了一下。載申這才理解了母親的話。不一樣了。幾乎已經找不到她剛進這個家時的樣子了。不是說長相。即使說不出到底是哪里不一樣,但是卻分明感覺變了很多。好像不能再叫她小孩了。只是幾個月沒見而已,好神奇。比花還神奇。不知道為什麽載申不好意思回應她的微笑,只是僵著表情轉過頭回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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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蕓的暗戀

多蕓正努力擦拭著新郎的書桌。雖然每天都把這桌子擦到閃閃發亮,但是新郎從沒在這里坐過。他已經好久沒回家了。她不知道他在哪里,在幹什麽。雖然很好奇,可畢竟是丈夫在外面的事情,不好多問。她環顧了一下空蕩蕩的屋子嘆了口氣。書桌以外的其他地方都被傭人打掃過,自己再找不到能做的事情了。那麽,就沒有借口再留在這房間里了。

哪怕是再待一會會也好,多蕓抓著抹布緩慢的挪動。為了延長時間,她決定把書桌里邊也整理一下。其實也是因為有點好奇。打開抽屜,看見里面放著各種各樣的紙,有疊得整整齊齊的,有像垃圾一樣揉成一團的,塞得滿滿的。這麽亂的抽屜,果然是相公的風格,多蕓撲哧笑了一下。那些紙上都寫了滿滿的字。她拿起一張最像垃圾的紙小心翼翼地展開,然後虔誠地壓平上面的折痕。紙上頂端寫的是漢字,下面是諺文。她先從漢字開始磕磕巴巴念起來。

“高……天……,嗯,看不懂。下面的……,還是不懂。啊!這個本來認識的。這是‘教’?還是‘呼’來著?”

她搖了搖頭放棄用漢字寫的詩文,直接開始讀下面諺文寫成的句子。雖然字跡潦草,但看得出來是一首女人寫的愛情告白詩。寫得出這種文章的女子,一定是一個了不起的女人。她的眼前浮現出自己的新郎和一位端莊美麗長得像仙女的女子多情的樣子。那情景好像親眼所見一樣鮮明。內心的某個角落突然覺得陣陣刺痛。

“都揉成這樣了,應該不是什麽特別的關系。嗯嗯!”

她用力點點頭,又展開一張折疊好的紙。這次她跳過漢字直接讀諺文。看上去是同一個女人寫的。這次的內容不只有愛情告白,還寫著離開的你雖然會再回來,但是對我來說一天卻是如此漫長等內容。這次她無法再騙自己了,他們真的是不尋常的關系。難道他是為了和寫這文章的女人一起生活才不回來的嗎?多蕓打開其他抽屜。那里也放滿了寫著詩的紙。但是她已經沒有勇氣再看下去了。因為再看下去也只是讓自己更加感覺到自己的存在是多麽微不足道而已。她失魂落魄,呆呆地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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載申突然看向房門那邊。似乎有什麽異常的動靜。根秀也隨之緊張地站起來,輕手輕腳向房門走去。然後嘩一下打開門喊道。

“是誰!”

“啊!”

多蕓被嚇了一跳,一屁股坐倒在地。公公洪亮的呵斥聲沖她砸下來。

“誰讓你這丫頭隨便進這里的!”

“那,那個,我聽說相公回來了……。”

“回來了又怎樣?新郎沒進去找你之前就應該老老實實等著,怎麽能那麽輕浮地跑這里來?再在這里探頭探腦試試,下次決不輕饒你!”

被嚇到的多蕓眼睛越發瞪得大大的,眼淚一下子湧上來,身體也瑟瑟發抖。

“父親,在司憲部養成的習慣怎麽能用在這不懂事的孩子身上?呀,潘半截!你再這樣待著又得挨罵了。快點回你房間去。”

比起破口大罵的公公,這種語氣說話的新郎好像更無情。多蕓沒能好好看看新郎的臉,就撐起發抖的身子轉身離開了。背後傳來狠心的關門聲。這小小的聲音也讓她驚了一下。雖然想再看看載申的臉,可是連回頭看一下那扇門的勇氣都沒有,就這樣向內院走去。

多蕓正失魂落魄地往回走,這時黃氏從房里出來。她在門口地板上坐下,招呼多蕓過來,看了看她的臉色。

“我們多蕓啊,怎麽不在屋里讀書去哪兒了啊?”

“書房……相公……相公……”

婆婆慢慢浮現的微笑讓多蕓安定了下來。她用衣袖擦了擦眼淚,又努力用清脆的嗓音說道。

“聽說相公回來了就去看看,結果被爹罵了……!”

“看來他們倆在商量要緊事。”

說完這句話好長一段時間,黃氏又陷入了自己的世界。然後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浮現了些許生氣的表情。可是完全感覺不到可怕。

“好久沒見到我們載申了。在家里進進出出怎麽也不來給父母請個安。”

“那個,娘。相公好久沒回來了。”

多蕓的話說完好久,黃氏才接過話。

“是嗎?嗯……,沒錯。我們載申去成均館讀書了吧?所以才不會來的啊。是啊,他好久沒回來了。所以才沒來請安。”

“您上次不是說過相公已經及第不再去成均館了嗎……。”

黃氏又楞了一下,好像想起來似的笑著說。

“是啊。我們載申及第了。那他現在在哪里怎麽老不回來?”

‘應該是和哪個美麗的女子在一起才不會來吧。’多蕓說不出口,只是低下了頭。黃氏伸出手拍了拍多蕓的肩膀。

“扶我一下好嗎?”

話雖然這麽說,但是並沒有靠著多蕓,只是撫摸了一下多蕓伸過來的手。她把多蕓拉到身邊坐下,自己也平和地說道。

“現在的天氣,天黑了也很熱啊。我再給你講講我們載申小時候的事情吧?”

多蕓這才心情好起來,用力點頭。越是回到過去,婆婆的記憶越是清晰起來。

“我說過他是在祖父手里長大的吧?”
“嗯,說過。”

“爹,就是載申的祖父,相當喜歡詩詞。那時候少論的勢力還比較弱,對他來說,作詩是唯一的生活樂趣。我們載申5歲的時候吧?有一天他一邊輕輕拍著在床上睡覺的孫子一邊念了一句詩。但是我們載申馬上就念了下一句。”

多蕓的眼睛閃閃發亮。雖然遲遲不見黃氏的下文,但是她並不想催促,認真等著。

“那時候爹看出了他的才能。好長一段時間都帶著孫子吟詩作對。祖父去世後載申大概很孤單吧。沒了對詩的對象,就好像沒了說話的對象一樣。”

‘現在有了和他吟詩作對的女人,他應該不孤單了。’多蕓腦海里冒出了這句話。她好想好想收到郎君的詩。雖然自己偷偷看到的是那個女人寫來的,但是不用想就知道,那個女人肯定從載申那里得到過不凡的詩句。那詩句到底是什麽樣的?含蓄的?還是多情的?說不定是冷酷的。不管是哪一種,要是自己也能收到一次就好了。

“娘,我們進去讀書吧。“

黃氏好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燦爛地笑了一下,慢慢說道。

“嗯,好啊。但是為什麽這麽努力讀書呢?”

“我,我也想,想作詩……。”

多蕓對自己沒有自信,話還沒說完,臉就紅了起來。

“嗯?呵呵!我能教你認字,但是詩的話我也做不來呢。”

黃氏在遙遠的記憶里徜徉了好久。然後花費了比平時更長的時間才找回了一個記憶。

“宮里舉行聚會的時候,偶爾官夫人們會聚集到一起吟詩作對。那種聚會估計現在還經常舉行的吧。我不怎麽會所以每次都只是觀看。那時候對一位夫人印象很深刻。不加裝飾地美麗優雅,寫的文章也遠遠勝過其他夫人,托她的福我也是賞心悅目啊。”

“那位婦人住在漢陽嗎?我能跟她學習嗎?”

黃氏看了一下媳婦熱切的表情,慢慢搖了搖頭。

“你公公不會同意的。”

“爹不喜歡女人寫詩嗎?”

“那倒不是……,偏偏那位夫人是你公公死對頭的妻子。其他夫人都有點虛榮,我不放心送你去。好像只有那位夫人比較信得過……。”

多蕓流露出了些許失望的表情,但是馬上又振作起來擡起頭。

“我現在還有很多字不認識。先把字認熟了吧。”

但是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寫出比抽屜里那些更有文采的詩呈給相公?然後什麽時候才能收到他回的詩?什麽時候才能不被叫做潘半截?什麽時候才能不被他忽視?那天,到底什麽時候才會來臨?她感到很茫然。

多蕓很高興今天能見到5歲時的相公。每天和婆婆這樣度過緩慢的時間,有一天也能見到和現在的自己同歲的相公吧。然後總有一天,還能見到現在的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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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一段是初夜以後的第二天,原來載申不是因為討厭結婚才好長時間不去迎娶新娘的,是因為覺得太丟臉,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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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述官在前面講課的同時,載申一直在為自己沈重的腦袋糾結。因為那些記憶老在腦子周邊打轉,若隱若現卻又想不起來。那些記憶的碎片始終連不到一塊,瞬間的閃現反而讓他更焦躁。每當那些碎片閃現的時候心情都很不好。他為了甩掉這一切,用力地搖了一下頭,然後看向前面。和允熙的背影一起,悲傷的感情也向他湧來。一下子,所有的記憶碎片連成了線。

啪!載申毫不留情地甩了自己兩耳刮子。他的臉馬上變紅了,好像憤怒即將爆發出來似的。但是制述官還是當做什麽都沒聽到,忍著發抖的手繼續講課。

載申又擰著自己通紅的臉。昨天晚上自己似乎哭過。還有,那連長相都不知道的新娘好像給自己擦過眼淚。因為那手感太美好,自己似乎有把臉埋在她膝蓋上。雖然努力說服自己這只是夢,可是那感覺太過鮮明。他又用手敲著自己的頭。可再怎麽敲打,已經連起來的碎片再也甩不開了。制述官被載申漸漸猙獰的表情嚇到,趕緊隨便講了一下就下課逃跑了。

“桀驁師兄,怎麽了?”

“哪里不舒服嗎?”

“桀驁,為什麽這樣?”

善俊、允熙、勇河同時過來問道,本來就忍著的載申向這些無辜的人爆發了。

“都給我閉嘴!”

但這三個人根本不了解他的火氣。他們沒有退開,反而圍著他問得更加熱切。

“聽說您昨天舉行婚禮了?因為那個嗎?”

“怎麽也不告訴我們一聲?師兄自己才算是偷偷成親呢。”

“不要問了。”

“對啊,初夜怎麽樣?妻子長得咋樣?恩?”

“我說了閉嘴!”

哐!載申一下子把額頭砸在桌上。這時三個人才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都安靜了下來。廊僚里也是一片寂靜。其他的權知早已經逃跑了,只剩下這四個人。載申因為那丟臉的記憶連頭都擡不起來,只是耷拉著身子。善俊和允熙用眼神問勇河發生了什麽事,但是他也只是搖頭而已。就算是勇河,也怎麽可能知道昨晚的事情呢。

載申因為不好意思,再加上自尊心受傷,所以從那以後再沒去過新娘家。甚至連自己家也不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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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多蕓的最後一篇
這家里怎麽什麽東西都這麽大?多蕓獨自蜷坐著環視整個房間。現在開始,這個大房間是她的了。比娘家大很多的房子,很多傭人,很多大嗓門,甚至連新郎也這麽高大。要適應這個陌生的環境,新娘的年紀還太小。

“孩子,睡了嗎?”

像螞蟻那麽小的聲音。是婆婆。多蕓趕緊起來打開了門。

“還沒有…。”

黃氏走進來慈愛地看著多蕓。她的眼角還濕潤的。

“怕生吧?”

她一邊微笑著問道一邊在地板上坐下。用眼神示意多蕓也坐下。

“房間太大了……。”

多蕓無力地回答完,低下了頭。眼淚好像又要湧出來似的。她知道如果新娘子一直哭的話會招人討厭,所以不敢擡起頭。黃氏好像了解她的心情一樣,輕輕拍著她的背說道。

“是啊,是太大了。我是來問你一件事的。可以嗎?”

“是,您問吧。”

“嗯……,我們多蕓有月經了嗎?”

多蕓轉動眼珠想了一下,天真無邪地回答道。

“那是什麽?您教我的話我會努力學的。”

多蕓清脆地回答完,黃氏慢半拍地說。

“是啊,你可能還不懂呢。比起不懂裝懂,不知道就說不知道然後努力學習,這點很好。我們慢慢學吧。嗯,那就是還沒來月經吧?嗯……。”

黃氏笑著想了一下,握住了多蕓的手。

“多蕓不好奇新郎的房間嗎?”

多蕓眨了一下眼睛。雖然沒有點頭,但是熱切的眼神已經做了回答。

“去看看吧。鋪一下被子。不要被其他女人搶走新郎的被子和衣服。”

黃氏從多蕓的房間出來向載申的房間走去。多蕓帶著飛揚的表情跟在她身後。黃氏的步子一向比其他人慢好多,多蕓好不容易忍住了跑到她前面去的沖動。

來到載申的房門前,黃氏幽幽地問道。

“孩子,可以進來嗎?”

“是,請進來吧。”

多蕓很高興聽到載申的聲音。比婆婆先上了臺階打開門。

上到臺階走進門再在屏風前坐下,黃氏的整個動作緩慢到天都快亮了。

“多蕓,你也在載申旁邊坐下。”

婆婆微笑著說道。多蕓有點害羞地稍稍背對載申坐下了。但是載申對新娘一點都不關心,只是看著母親。

“你們兩個,初夜是怎麽辦的?”

“娘也真是!和這麽小的孩子還能怎麽辦!只是喝醉後睡著了。”

“這也不是什麽自豪的事,小聲點吧。不管怎麽樣,也好。”

黃氏停了一下。表情楞楞的,好像忘了自己要說什麽。載申看向她,她才有點堂皇的笑了一下。

“嗯……我來這里幹嘛來著?”

“夜深了您還是回去休息吧。丫頭,你也是。”

黃氏看了看因為載申無情的話受傷的多蕓,眨了幾下眼睛,想起了自己要說的話。

“對了,載申啊,你能答應娘一件事嗎?”

“什麽事啊?”

“以後會給你們倆定合房的日子,所以在那之前不要碰你媳婦一根寒毛,知道嗎?”

“娘,你把我當什麽了?我又不是變態,這麽小的丫頭不是我的取向。

“就算是變態是你的取向,合房也要等到合適的日子,這是法度。”

“我說了我不是變態,也不是我的取向了!啊,知道了。雖然法度和我也不怎麽搭調,但是我會聽您的吩咐。”

“謝謝。你的意思是日子定了就會二話不說就合房是吧。”

“娘!我不是那個意思!”

黃氏不理會載申的吼叫,慢慢地說著自己的話。

“雖然你可能會覺得可惜,但是合房日子是肯定不會那麽快來臨的。也許要等幾年……。”

“我一點也不可惜!”

“知道了,知道了。我先回房了,多蕓,你按照我教你的做完再出來吧。”

“是”

多蕓笑著回答完,載申立馬騰地跳起來抗議道。

“你又教了她什麽?怪礙手礙腳的,把這丫頭也帶走吧。”

黃氏無視載申的話,對多蕓笑了一下。然後跨著緩慢的步子出去了。一剩下兩個人,多蕓就因為害羞不由自主低下了頭。

“娘教你什麽了?”

“啊!對了。”

多蕓環視了一下房間,搜尋著被子。看了幾圈都沒找到,仰起頭太高視線後才發現了三層櫃上的東西。她滴溜溜跑過去。但是就算踮起腳伸長胳膊,還是不容易拿下來。而且那上面被子的重量也不一般。載申走到吭哧吭哧用力的多蕓身邊。

“呀,讓開!就你那身高還想幹嘛。”

載申搶過被子往地上一扔。可是抓著被子的多蕓也同時摔坐在地上。不可能是這種笨手笨腳的丫頭給自己擦的眼淚。那個一定是夢。這樣想了以後,載申也比較能隨意地對待新娘了。

“真是,娘讓你看緊我的被子了?”

多蕓有點丟臉又有點傷心,只是把亂糟糟的被子扯開後,坐下點了點頭。載申彎下腰湊近她的臉,問道。

“你叫什麽名字?”

“潘多蕓。”

“潘多蕓?不是潘半截?看你身高年齡差不多就是我的半截兒呢。”

多蕓啪嗒站起來,用力站直看著新郎。想要證明至少不止半截兒。但是載申一把腰挺直站起來,多蕓就泄氣了。剛剛還比他高一點的視線,馬上就被他俯視了。自己的個子確實比他矮了一大截。好像看不起她似的,他的視線也很惹人厭。

“但,但是,至少比一半要多。年齡也是……年齡也比一半要多呢。”

“鋪你的被子吧。”

多蕓很討厭無視自己話的新郎,背過身撇了一下嘴唇。然後在一堆被子中間挑了一張褥子在地上打開。但是被子太大太重,還是要花很大力氣。

“我看不是你鋪被子,是被子鋪你了。讓開!”

載申用腳把多蕓往邊上一推,三下兩下把被子鋪好了。

“都弄好了,你走吧。”

“還要侍候你換衣服……。”

“我只要脫了就成,嫌麻煩,你走吧!”

載申一發脾氣,多蕓被嚇了一跳,趕緊滴溜溜出去了。但只是一會兒,載申還沒在書桌前坐下,多蕓又打開門,把小臉湊進來。

“什麽啊?又幹嘛?”

“那,那個……我怕黑,不敢一個人走回去。”

載申說不出話來了,不由自主撐了一下自己的額頭。

“什麽?啊一古,我要瘋了。婚結得不好現在都淪落到給老婆換尿布了。”

雖然載申的話怪傷自尊心的,但是多蕓好像真覺得露在門外的屁股被鬼抓住了似的更加害怕,又不能進去也不敢出來。載申煩躁地嘟嘟囔囔站起來,二話不說出了房門在前面帶路。多蕓貼在他身邊緊緊抓著他的袖子,走走跳跳地跟上來。至少新郎總沒有鬼那麽可怕。一到多蕓的房門口,載申就怕又被什麽事纏住,趕緊像扔了什麽麻煩疙瘩似的轉身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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載申多蕓的離別

載申坐在地板上皺著眉頭堵著耳朵。因為跟在自己旁邊轉悠的多蕓正哭得停不下來。

“呀,潘半截!不要哭了!停!

“怎麽可能不哭嘛。您要去清朝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反正就算在漢陽,我們也不怎麽見面啊。”

“您說要去清朝是撒謊吧?”

“這是什麽話?我幹嘛撒謊!”

“那麽就是故意去的吧?想把我丟掉,對不對?”

載申把手從耳朵上拿開,擡起一側眼皮。然後用食指敲了敲多蕓的額頭,挖苦道。

“這麽愛哭,哪個家夥不想丟掉啊?停!如果再不停的話,我就去其他地方啦?”

多蕓嚇了一跳趕緊閉上嘴巴。然後用衣袖擦了擦滑下來的淚水。但是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流,哽咽聲也不受控制地從嘴巴里擠出來。一定要忍住。他本來還不想留在家里,娘好不容易把他留下來的。讓他在漢陽的最後一天一定要和妻子一起度過。

“其,其他地方是哪里?”

“隨便哪里!”

多蕓看了看房間里載申的書桌。然後強忍住眼淚,好不容易說道。

“去那個抽屜里的女人那里嗎?”

“餵,潘半截!你在做夢嗎?人怎麽可能進抽屜啊。”

“不是啦,我是說抽屜里的那些詩。寫那些詩的女人。”

“呀!誰讓你隨便翻我的書桌了!”

載申用盡全力喊完,看看書桌又看看多蕓。覺得太無語了,反而哈哈大笑起來。他重重呼了一口氣,咬著牙說道。

“潘半截!里面的東西都是我寫的。”

多蕓楞了一下,眼淚又湧了出來。

“撒謊!怎麽可以撒這麽荒謬的謊!幹脆說相公你是女人我還更容易相信一點呢。”

載申正想大聲吼她,最後還是用力壓低了嗓門。

“你連筆跡都不會看嗎?這麽臟兮兮的筆跡這世上只有我寫得出來。”

多蕓的眼淚唰地流回去了。仔細想想如果是給愛慕的男子寫的信,不可能弄得這麽臟兮兮的。能寫出那種詩的女人字肯定也很幹凈漂亮。而那些詩都寫得很潦草,有些還沾上了墨滴。

“不,不可能。相,相公這樣的人怎麽寫得出那麽美的詩……。”

剛剛望著院子的載申又轉過頭看著多蕓,問道。

“你說我的詩寫得美?”

多蕓用力地點頭。

“我一直以為是仙女寫的呢。除了仙女以外沒有人能寫得出來。”

“仙女?哈哈哈,對不起,要打破你的幻想了。”

多蕓合著雙手看著載申。這麽了不起的人居然是自己的丈夫。原以為他只會在外面使用暴力呢。她好像看著玉皇大帝似的投去恍惚的眼神。回娘家的時候雖然通宵稱贊自己的丈夫,可是沒有人相信,甚至被人看做了謊話精。但是現在不只是娘家,就算走在大街上,也想拉著路過的人自豪地說“這個人寫出了這麽美的詩。但是他是我的丈夫。我是他的妻子。”載申笑了一下說道。

“給你吧?”

“嗯?”

“那里面的詩,都給你吧?”

多蕓趕緊跳起來飛快往書桌那邊跑去。

“潘半截!比起我,你是不是更喜歡詩啊?”

載申的話還沒說完,多蕓就趕緊停下腳步自動嘩一下轉過身,緊緊貼著他坐下。然後用力搖頭,表示比起詩自己更喜歡他。

“沒人跟你搶的,我走了以後慢慢看。”

多蕓又用力點了點頭。其實都已經偷看過了。看了又看。所以她已經懂了。他走了以後,自己會開始等他,然後所擁有的無數悲傷和思念都會原封不動地收進那個抽屜里。以後再讀的話,這些詩都會成為自己的感情自己的心意。因此也會更加傷感。

多蕓重重地垂下了頭,然後又猛地擡起來。這件事需要勇氣。如果現在放棄機會的話,可能永遠無法再做了。

“我有東西要給你看。”

“什麽?”

她握著拳頭,鼓足勇氣從袖子里掏一張折疊著的紙。猶豫了好久要不要打開,最後伸出雙手恭敬地遞給了載申。

“這是什麽?”

“小,小女第一次寫的詩。一定要給相公看看。”

“喔?你也會寫詩?”

“才開始學。”

載申愉快地拿過來,用一只手展開那張紙。但是飛快掃了一眼就丟還給了多蕓。

“垃圾,褻瀆眼睛。”

泄氣的多蕓咬了一下下嘴唇,抓起紙再次疊好,好不容易找了個借口。

“因為是第一次寫……。”

然後又猛地擡起頭,用力說道。

“以後我會繼續努力的!”

“學這個有什麽用?”

“想,想和相公對詩,這是我的夢想。”

“我不會理睬垃圾的。”

“所以我會努力的!在你回來之前,我真的真的會很努力……,聽說相公這樣的人都是用詩交流的,所以我也想成為能和相公用詩交流的妻子。”

載申沒有說話,怔怔地看著自己的妻子。也沒有表情。多蕓偷偷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道。

“我會成為好女人,好妻子的。”

“比起好女人好妻子,我更喜歡漂亮女人漂亮妻子。”

他的嗓音里充滿了戲謔。果然,多蕓的表情有趣地變成了哭相。

“漂,漂亮……那,那個有點困難。”

載申贊同地點頭,附和道。

“應該吧。”

“娘說,丈夫的愛能讓妻子變得美麗。娘說的沒錯,我是絕對不會變漂亮的了。”

“哎喲!娘怎麽老對小孩子說謊啊。”

“沒錯……娘說的話沒錯……。”

逗她果然很有趣。載申越來越喜歡捉弄她,於是在她的額頭上親了一下。

梆!

這是多蕓腦海里思緒炸裂的聲音。也許也是心臟炸裂的聲音。她呆呆地坐著,從發梢到腳尖都通紅通紅。載申繼續捉弄她說。

“去照照鏡子,看看有沒有變漂亮。如果還是原來的樣子就別再硬說娘的話是對的。”

嘩!多蕓無法承受住心臟的搏動,向後倒去。載申嚇了一跳趕緊在她碰到地面之前接住她的後腦勺。

“呀!怎麽了?醒一醒,潘半截!”

載申緊張地搖著她,可多蕓的神誌早已經飄遠了,嘴角泛著幸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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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著第二部載申和多蕓的故事就到此為止了。載申和善俊允熙勇河去了清朝,兩三年以後回來的話,多蕓也十七八歲,長成少女了吧。到時載申應該會愛上多蕓,好期待第三部他們重逢的情節。據說第三部名字會叫《清朝使臣們的日子》,不知何年何月才會出來。PS.作者真會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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桀驁的父母好可愛
(1)載申被一路綁回了家。沈重的大門一關上,就聽到里面傳來砰!鐺!硿!的聲音以及啊!哇!等的悲鳴。

“啊!爹,這太卑鄙了。怎麽能把我綁起來再打啊!”

“松綁後你還會老老實實挨打麽?我年紀大了,把你綁起來打,對你我來說比較公平,臭小子。”

根秀狠狠捶了一下載申的後腦勺。

噠!

“啊!您年紀哪里大了?拳頭還是這麽有力道。到底幹嘛打我啊?”

“為什麽不去新娘家?聽說你婚禮第二天走後就再沒去過?就這樣還連家都不回。讓你去辦於禮的你卻逃跑。於禮還要不要辦了!”

載申又因為那丟臉的事情,不舒服的感覺一下子湧上來。表情也變得很糾結。根秀對兒子這種表情感到很奇怪,看著他說。

“在那里發生什麽事了嗎?難不成你初夜那晚尿床了……。”(笑噴)

“吏判的腦子里就只有這些幼稚的東西嗎?”

根秀又狠狠地打了一下載申的背。

“那你幹嘛不願意去?”

載申緊閉著嘴不說話。看樣子是寧願挨打的表情。這次只好用威脅的了。、

“你想被關起來,還是去迎娶新娘?”

載申還是一聲不吭。他選擇的是被關起來。反正從小被關慣了,心里反而舒服。

“你對新娘不滿意?”

載申還是固執地不開口。根秀的臉冷了下來。

“這樣也沒辦法了。那就把那新娘扔了。讓你娘現在就再給你去其他人家提親。”

“等,等一下!爹,那麽那個新娘怎麽辦?”

“這還用問?要麽上吊要麽就這樣老死,我怎麽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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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娘,她還是個小孩子!”

載申對母親喊完,她還是楞了一會兒,然後笑著悠悠地說。

“孩子,聲音小點兒。外面都該聽見了。你說她還是個孩子?不可能啊……,等一下,她幾歲了來著?”

“看上去就10多歲的樣子!”

黃氏又慢悠悠地摸索自己的記憶。她的回答還是一如既往慢到讓性急的父子倆差點背過氣兒去。

“是十……四歲啊。沒錯,是十四歲。正是青春美麗的時候。不算小了,我那時候也14歲就嫁過來了。

“但是那時候爹只有13歲啊。我現在都24了!”

“嗯………,可我找不到25歲的姑娘啊,孩子。”

“我不是那個意思,娘。”

載申完全無力了,總是被娘的慢拍子幹擾,而且自己實在沒有才能應付她的答非所問。但還是盡力接過話。

“十六、七歲的有很多啊。而且那孩子長得還不像十四歲的樣子。”

黃氏又楞楞坐了一會兒,用很和藹的微笑說道。

“再過2年就會從十四歲變成十六歲了。”

“啊?娘!”

“2年很快就過去了。10年也是眨眼之間的事情,2年就更快了。別那麽著急。”

“我現在不是著急……那家夥好像就算過了10年也長不到十六歲的樣子。”

“唉喲,好羨慕啊。居然可以避開歲月,還有比這更讓人羨慕的事情嗎。”

“娘,我的意思是……啊,真是!要瘋了!”

根秀也和兒子一樣郁悶。於是對妻子喊道。

“你連自己兒子幾歲都不記得了嗎?當然著急了。十四歲的話能不能懷孕啊?”

“爹,就算能懷孕,十四歲也太不像話了!”

載申的反駁被夫妻倆的對話淹沒了。

“恩……,有能懷孕的也有不能懷孕的。我那時是怎麽樣的來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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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olly022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